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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你怕死吗?"

"无比害怕。"

"允许你一个人永生,你愿意吗?"

"想想女儿如果先我而去,独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,还是算了吧...“

““因为我不想让你害怕......对不起。”

“我怎么可能会害怕?天底下哪有父母怕自己的女儿呢?”

“对不起,爸爸......”

乙松抬头望向天花板,忍不住热泪盈眶。

“......妳这丫头,是不是从昨天晚上,就一直想让爸爸看到妳逐渐长大的模样?黄昏时背着书包出现在爸爸眼前,就是想让爸爸注意到妳吗?之后到了深夜,又长大了一些,现在还穿着美寄高中的制服......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爸爸看到妳十七年来的成长过程吗?””

降旗康男导演的《铁道员》改编自浅田次郎获得直木奖的小说。一个感人至深的鬼故事。文中凡涉及小女孩的段落后面都附上了小说原文。为什么片头轻声吟唱的是一首美国歌曲《田纳西华尔兹》?原来这寄托着主演高仓健对亡妻的怀念。

同事来到乙松女儿雪子的墓前,同唱一首坚毅的歌。女儿以即将读小学的小女孩的样子来看乙松。”月台上的灯火熄灭后,只剩微亮的雪光笼罩着候车室。“啊,那孩子忘记东西了!”紧贴着墙壁的长椅上,坐着一个摊开双手的赛璐珞材质娃娃。“哎呀,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玩的,什么时候回家去了?”乙松飞奔出被黑暗切割成四方形的乘车出入口,眺望车站前方。“赛璐珞材质的娃娃吗?看起来很老旧了,是乘客忘记的东西吗?”“不是,是一个我没见过的小女孩忘记的,她刚刚还一直在这里玩......”“哈哈!这个地方还会有乙兄没见过的小女孩吗?”“可能是搭车返乡过年的吧。她身高大约这么高,长的很可爱,还背着一个鲜红色的书包......”“书包吗?”“她说是爸爸买给她今年春天念小学用的。那孩子真的很讨人喜欢,直挺挺地站在这里,说是要让站长先生看看她的新书包,一直在我身边跟进跟出的,就是不肯离开......”“那是因为乙兄你很喜欢小孩吧!”乙松没有小孩。

他的住所是办公室里两间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和一个厨房。小小的佛龛上并列着两张照片,一张是他父亲的制服照,另一张则是他太太年轻时的相片。

“乙兄,你没有小孩的照片吗?”

“嗯,她才出生两个月就死了。”

“她叫什么名字来着?”

“小雪。她是十一月十日出生的,那天正好降下第一场雪,所以给她取名雪子。阿仙,记不记得你还说过要让阿秀和她结婚?”

“啊!我想起来了。当时秀男那小子才念国中吧,一说要让小雪当他的新娘,他竟然连抱都不抱她了......”

两人在圆形餐桌相对而坐,各自斟了一杯冷酒。关掉收音机后,潺潺的细微流水声便显得有些刺耳。“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我,我啊,到现在都还在算小雪的年龄呢!她如果活着的话,今年也十七岁了。”“因为她很晚才出生嘛。”“我四十三岁,我太太三十八岁时才得到这么一个孩子......生在我家实在太委屈她了......”乙松少见地怨叹道。“乙松和同事为即将诞生的孩子坐卧难安。婴儿哭泣的时候小小舌一翻一翻,声音短促,让我想起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,心下柔软。

女儿以小学六年级时的样子来看乙松。教室里的孩子们看到女孩亲爸爸,每每倒吸一口凉气。纯真一点,孩子们。

“佐藤乙松一察觉到煎票口有动静便立刻惊醒过来,其实挂钟正好敲响凌晨十二点的整点钟声。“站长先生,站长先生......”压力克板的缝隙中传来一个细柔的声音叫唤着乙松。“会是谁啊?这么晚了,该不会有紧急病患者吧?”乙松蹑手蹑脚地走下床,怕吵醒酣睡中的仙次。他一打开窗帘,便看到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小女孩将手肘撑在剪票口上。她看起来比昨晚的孩子大一些,但两人单眼皮的眼头处却非常相似。“啊。妳是来拿回失物的吗?”少女点了点头。乙松在睡衣外披了件铺棉的短外套便走出候车市。窗外的雪已经停了,高挂夜空的明月曳出一地的光亮。空气中隐约传来一阵低啸声。“妳是姐姐吗?”自乙松手中接过娃娃后,少女点头笑道:“她一直哭着说娃娃不见了。”“妳真是不简单呢!以前没见过妳们,妳们是哪家的孩子啊?”乙松心想,这么白净细致的女孩子,一定是从大城市来的吧!“我们住在天神附近,我姓佐藤。”“喔......可是,这附近的人家每户都姓佐藤,我也姓佐藤呀。嗯......妳说住在天神附近,是卖油的那一户吗?”少女摇了摇头。“那么,是伊砂先生家吗?还是虎夫先生家呢?”少女依旧默默地摇着头,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。想必是因为这个村里全住着老人家,所以她才不愿意说话吧!“因为过年,我们来爷爷家里玩。”还是别再追问下去了,乙松心想。“妳一个人在外头走路很危险的。就算这附近不会有熊出没,但到时万一陷进雪堆里,或是从堤防上摔下来就小命不保了。我送妳回家,妳等我一下。”“没关系,没关系,我家离这里很近,何况外面这么亮......”听她说起话来条理分明,应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。“妳几岁了?”“十二岁。”“咦,念中学了吗?”“还在念六年级,马上就要升中学了。站长先生,那个......”少女冷得直跺脚,一付欲言又止的神情。“啊,妳想上厠所吗?剪票口出去后右转就是洗手间了,等我一下,我去帮妳开等。”乙松悄声打开办公室的门,按下配电盘上的开关。不一会儿,灯火便照亮了积雪的月台。“那个......我有点害怕。站长先生,你能陪我一起去吗?”“好好好,我和妳一起去。”少女颤颤巍巍地握紧了乙松的手。“没有什么好怕的嘛......好好好,不怕,不怕。”握着少女娇小的手掌,乙松感到悲从中来。他不由得想着,无论是昨晚的妹妹,还是现在的姐姐,都像是已经死去的小雪。他之所以会萌生这样的想法,大该是因为再过三个月,就要结束铁道员生活的缘故吧!倘若当时小雪没有收到风寒,一定能像她们这样渐渐长大,每天晚上要爸爸陪她去上厕所吧!小雪之所以会死,都是因为出生在这连半个医生都没有的村子里,自己又让她睡在办公室旁会灌进冷风的房间......只要一想到是自己的工作害死了孩子,乙松便陷入难以抽离的悲恸情绪之中。在洗手间前等候少女的时间里,乙松茫然地凝视着对面的月台。十七年前那个下大雪的早晨,乙松就是站在那个月台上,送走倒在太太怀中的小雪。他一如既往地施令指挥,也一如既往地目送柴油列车离开。而当天夜里,柴油列车送回了小雪母女,小雪依旧裹在同一条毛毯内,不同的只是她的身躯已然冰冷。“你......孩子都死了,你竟然还能挥着旗子迎接她?”乙松的太太蹲坐在积雪的月台上,双手紧紧抱着小雪说道。当时,自己到底回了些什么话呢?“可是,我是个铁道员,我也无可奈何呀。我如果不站在月台上挥旗,这么大的风雪谁来指挥KIHA12?谁来扳动道岔?学校一放假,孩子们都得回家呀!”妻子回道:“你的孩子也回来了!小雪变成这个样子,变得像雪一样冷冰冰地回来了!”那是妻子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对乙松歇斯底里地咆哮。抱着妻子硬塞到他怀中的小雪,乙松一个硠跄,几乎站立不稳。孩子弱小的身躯,竟比冻结的转辄器更加沉重,他永远都无法忘记。在乙松遥远的记忆中,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。“伯父,小雪死了吗?”那是秀男的声音。他将肩背的帆布书包扔在地上,拔腿冲到乙松夫妇中间,从呆立原地的乙松手中一把抢过了小雪的遗体。“啊......可怜的小雪,原本以为她会当我的新娘的......伯母,对不起。但是,伯父是为了我们才站在这里挥旗的,请您不要再骂他了,好吗?”仿佛要将痛苦的回忆锁进怀中,乙松拉起外套的衣领,低头沉思:等春天一到,不再当铁道员的时候,就可以尽情流泪了......“谢谢你,站长先生。”“来,喝了这个再回家吧。”乙松将放在怀里保温的罐装咖啡,递给从洗手间出来的少女。“妳长得真可爱,想必妳母亲也是个美人吧!来,告诉我,妳是谁家的小孩?”“嗯,分你一半。”“我就不用了,妳尽管喝,别客气。”乙松一直看着村里的每个孩子长大。虽然后来大家都跑去都市了,但他从没忘记过这些孩子的长相。他常想,光是看着别人家孩子的成长过程,都让他感到如此快乐,如果是和自己心血相连的孩子,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况......乙松之所以不愿意去美寄,也是因为只要看到和小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,心头便会一阵刺痛。每当走在地下街,看到适合小雪年纪的商品,也会忍不住鼻酸。他曾试图拿起一个红色书包,甚至曾经真的买下围巾和运动服......但他根本无法带回家,只好送给街边路过的小孩。少女喝完罐装咖啡之后,拉了拉乙松的袖子,招手示意要他弯下腰来。“怎么了?”当乙松弯腰至少女的高度时,她不慌不忙地环抱住乙松的颈脖,将口中的咖啡送入乙松的舌尖。“哇!妳太突然了,吓了我一大跳!”少女开心地在结冻的月台上跳个不停,最后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,笑道:“我和站长先生接吻了耶!”“妳看看,别太得意忘形了!唉,真是个顽皮的孩子。”“那我走罗,我明天还会再来的,拜拜!”“嗯,拜拜。路上小心啊,别跑,很容易陷进雪堆里,要慢慢走喔!”少女一边不时地回头张望,一边像只舞蝶般跑出了剪票口。“喂,不是才叫妳别用跑的吗?”当乙松返回候车室时,已经不见了少女的踪影了。皎洁的月光洒落进来,将彩绘玻璃的七彩光芒投影在泛黄的灰泥墙上,描绘出如梦幻似的绚丽纹样。仙次推开吱吱作响的门,睡眼惺忪地探出头问道:“乙兄,你在做什么啊?天色还很暗呢......喔,才十二点,睡不着吗?”仙次回头看了看挂钟,打了一个大哈欠。“昨晚那个小女孩的姐姐,刚刚过来拿回留在这里的娃娃......哎呀!真是的,她又忘记带走了。”赛璐珞材质的娃娃依然被搁置在长椅上。”记忆像铁轨一样长。妻子来报告怀孕喜讯的时候,工作岗位上木讷的乙松都不会绽放笑颜。妻子撒娇,小鹿偷看,引人动容。

女儿以高中时的样子来看乙松。广末凉子演这段最是感人泪下!

“午后,外面又开始降雪,漫天飞舞的雪花将堆积如山的煤矿渣蒙上一层薄雾。在这无声的世界里,突如其来的一阵耳鸣,使乙松误以为是铁轨运行的声音,他不禁用手抱住已满是白发的平头。此时,突然有人敲打售票口的玻璃。乙松抬起头来,看到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高中女生,正用手掸落毛呢外套上的积雪。“您好,站长先生。”乙松对她那恭谨的鞠躬姿势感到似曾相识,直觉她应该是昨晚那两个孩子的姐姐,要来这里替妹妹拿回失物。想到此处,原本郁闷的心情不觉豁然开朗。“呵,妳是她们的姐姐吧?”“您认得出来啊?”少女将手套贴在脸颊上,咯咯笑道。“怎么会认不出来?声音和相貌几乎一模一样啊。”“昨天实在太没礼貌了,真的很抱歉,站长先生。”“哪儿的话!我还要谢谢她们陪我呢。来,快进来吧,外面风大。”少女在候车室中稀奇地东张西望,对着粗大的梁柱和彩绘玻璃不断地发出赞叹。她的侧脸美得令人炫目。“妳们一家人返乡过年吗?”“是的。”少女将长度及腰的麻花辫向后一甩,回过头答道。乙松发出“哈哈”一声,总算是认出来了。“妳们是圆妙寺那里良枝家的孩子吧?”“嘎?”少女略一迟疑,随即呵呵笑道。“我们很像吗?”“是啊,和良枝高中时一模一样。啊,我还一直在猜妳们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呢!这下终于迷底揭晓了。当年啊,你们的母亲可是同年龄孩子当中最漂亮的一个,不但会念书,而且还当上美寄高中的学生会长呢!好了,快进来吧!既然都知道妳是良枝的女儿了,总得请睨喝碗甜汤......”少女轻轻说了声“打扰了”,随即推开办公室的门。她脱下外套仔细叠好后,便将手贴近暖炉边取暖。看到她身上绑着白色蝴蝶结的深蓝色水手服,乙松不禁感到一阵错愕。“咦?妳们学校和从前美寄高中的制服完全一样!虽然她们现在已经改成西装上衣了......哈,妳这样穿简直就是良枝嘛!”“北海道立的高中,很多都还是穿这样的制服。”当幌舞还残存着最后一座矿山时,高中生三五成群地挤在候车室的嘈杂景象,乙松至今仍历历在目。每天清晨,室内都聚集约三十个身穿金色纽扣制服的男生和水手服的女生。乙松在发车前都会清点人数,妻子也经常请这些孩子们喝甜汤和甜酒。“这是元旦时煮的,我一个人也喝不完。来,这碗给妳。”少女躬身坐在房前的门槛上,伸手接过乙松递来的碗。“圆妙寺的老和尚家一下子来了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,这个年一定过得很开心。”少女一边用冻僵的双手捧着汤碗取暖,一边回头往房间内看去。“您整理得好干净喔!”“没办法,我天生就见不得脏乱,反正白天也是闲着没事做嘛。”答完之后,乙松心想,一定是圆妙寺那老和尚多嘴,拿一些无关禁要的琐事到处乱说......想到自己六十岁还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,乙松不禁有些不好意思。少女橛起花瓣般的嘴唇,小口啜饮着甜汤,并不时皱起慧黠的眉毛,打量着乙松。“怎么了?乡下的站长让妳很好奇吗?”“不是啦,是您的制服实在太帅了。”“妳说这件吗?”乙松张开双排扣旧外套的袖子。“其实还有新的制服,只不过我还是比较习惯穿旧的。”玻璃窗外头,风雪开始一阵低啸。“哎呀,又刮起暴风雪了......妳慢慢来,不用急着走,何况现在外面正一片狼籍呢!”乙松见少女没有回答,便转过头去,这才发现原来她已经站在房间的置物柜前,兴致勃勃地看着乙松的收藏品。“哇!蒸汽列车的车牌耶!”“唷,妳喜欢这个吗?”“这一片值三十万日圆呢!哇赛!还有这么多珐琅材质的路线告示牌!”“很吃惊吧!妳是铁道迷吗?”“我有参加高中的铁道同好会,里面女生只有我一个人。”“想不到啊......真是难得!”乙松感到非常开心。虽然地处偏远,但每年都会有一、两个从都市来的少年铁道迷到这个车站参观。对乙松而言,向他们介绍国铁的光荣历史是一种莫大的乐趣。有时谈到兴起,甚至还会留他们过夜。然而,那些少年回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访过......毕竟,仅有单辆柴油列车往返的小小地方支线,还不足以成为年轻人的研究对象吧!乙松开始滔滔不绝地向少女解释自己的收藏品,包括珐琅材质的路线告示牌、蒸汽列车的车牌、各式各样的解体零件、早期的车票、电气路牌,以及其他车站早已不再使用的轧日机。“只要妳不嫌,看到喜欢的东西尽管带走,反正......”乙松没再继续往下说。“反正春天一到,这条路线就要废除了”——这句话才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“可是,我没有钱......”“没人说要收钱啊!别客气,有喜欢的尽管带走。”“真的?我真的什么都可以拿?包括蒸气列车的车牌吗?”“嗯,什么都可以!再说圆描寺的老爷爷一直很照顾我,我也该有所回馈嘛。”少女喝完甜汤后,仿佛对这里很熟悉似的地,一溜烟便跑进了厨房。“没关系啦,妳放着就好了。”只见少女已经在昏暗的厨房内开始洗碗,她穿着水手服的背影宛如一株盛开的百合。“伯伯,能不能请您再和我多说一些事?”乙松心想,圆妙寺那个老和尚真是的,明知孙女遇上风雪无法回家,竟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打来询问......不过,仔细想想,或许这是他的用心良苦也说不定。如果这个女孩子没有来过,自己肯定从大白天就开始喝酒,然后一直酣睡到黄昏的列车进站吧!想到这里,乙松不禁怀疑,难道连仙次也和他们串通好,要联合起来安慰自己吗?那天,幌舞下了一场前所未见的暴风雪。老旧的车站大屋被掩埋在一片无声无息的纯白世界里。少女的话并不多,只是专注地倾听老站长娓娓道来的往事,每一件事似乎都令她深受感动。乙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,竟然将半个世纪以来藏在心中的牢骚和骄傲,全部一股脑儿地向少女和盘托出。那些陈年的回忆,伴随着煤矿渣的触感及蒸汽列车的燃煤气味,犹如沉淀物般深藏在乙松老旧制服下的内心深处。每说出一件往事,他心头的重担也随之减轻。因军事需求致使煤矿业蓬勃发展的光辉年代;采矿以外后,车站内尸横遍野的惨痛情状;引发政府出动机动部队镇压的劳资纠纷;以及一座座相继关闭的矿山......当少女问及最令他痛苦的回忆时,他没有提到小雪的事,因为这是他所谓的私事。对佐藤乙松个人而言,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女儿的死,其次便是妻子的死。然而,对身为铁道员的乙松来说,最令他悲伤的回忆,就是每年从月台上送走一群群集体就业的孩子们。“那群孩子比妳还小个两、三岁,大家都是哭着离开村子的。那个时候,我当然不能和他们一起掉眼泪,只能装出一付笑脸,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,告诉他们必须要坚强,其实心里非常难受。送他们上车后,我站在月台前端向他们敬礼,直到看不见列车,听不见汽笛声为止......”回想起来,仙次当事出有时还是列车的驾驶员。当载着这些集体就业的孩子出发时,他一直不停地鸣着汽笛。无论在任何情况下,铁道员都必须以鸣笛代替眼泪,以挥旗代替挥拳,以呼喊信号的低沉嗓音代替高分贝的大声叫嚷——这便是身为铁道员的辛酸。“哎呀,只顾着和妳说话,差点忘记末班车已经快进站了!等我工作结束后再送妳回家......来,穿上这个,免得感冒了。”乙松将铺棉外套披在少女肩上,接着走到办公室。他穿好外套,系上制服帽的帽带,提着油灯走出了车站大屋。不一会儿,挂钟敲响了七点的钟声。乙松迅速地除开雪堆,站立在月台前端。只见隧道口处现出一道光环,冲破重重积雪阻碍疾驰而来的,便是勇敢坚毅的DD15型铲雪车。看着铲雪车边一路铲除积雪,边沿途引导空无一人的柴油列车时,乙松深深地感到过意不去。他心想,都是自己的任性固执,才累得伙伴们如此辛苦,可千万不能再接受任何退休金和抚恤金了。乙松右手提起油灯,左手笔直地指着铁轨方向,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进站指示。一位乙松熟识的铲雪作业员,和年轻的驾驶一同步下月台。“嗨,阿道,今天真是辛苦你了。进去抽根烟,喝碗甜汤吧!”“多谢了,乙兄。可是我还得替折返的主干线除雪呢!上个厕所就该走了......对了,这个给你,是调度场的大伙儿送的。”作业员说着便递上一个硕大的水果篮。“怎么回事啊?离退休还有三个月呢!要替我饯别也太早了吧!”“不是啦!这是要供在佛龛上的。”话一说完,两名乘务员便摇摇晃晃地拔腿直奔厠所的方向。送走铲雪车后,乙松拎着水果篮回到了车站大屋。虽然他故作糊涂地说了那样的话,但大伙儿送这个水果篮的用意,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。没想到调度场的老同事还清楚记得小雪的忌日,不着痕迹地送上供品,就像随手交接路签一样地自然......乙松也只好默默收下他们的好意。乙松站在木框剪票口旁,摘下积满白雪的站长帽,朝着轮声渐远的大雪深处,深深地低头致意。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吃得完这么多水果,乙松心想,干脆将赠品原封不动地转送给圆妙寺当供品吧!“好罗!小丫头,我们走吧,记得带走那块车牌喔!啊,对了!还有那个娃娃......”说着说着,乙松推开了热七弥漫的办公室大门。霎时间,他不由得惊愕地停下了脚步。“......孩子的妈?”不,不对。然而,少女穿着红色铺棉外套,端坐在榻榻米房间的背影,猛然一看俨然便是他死去的太太。“怎么了,伯伯?来,吃饭罗!”“呃......那我就不客气了。这些都是妳做的吗?”“对不起,没问过你就擅自打开冰箱......”“没关系,只是......才没多久,妳就做好这么多菜了吗?”小小的餐桌上,整齐地摆着两人份的鱼干、煎蛋和青菜。“我可以用这个吗?”少女一边盛着刚煮好的白饭,一边拿着碗筷微笑问道。“那是我死去老婆的碗筷,不介意的话就请用吧......哇!没想到妳这么会做菜!”“用电锅煮太化时间了,所以我是用锅子煮的,水泡的时间不够久,还有点半生不熟吧?”“没有的事。都是些剩余的材料,妳还能做得这么丰盛,将来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。啊,真的就像变魔术一样呢!那我就不客气罗!”“我一直梦想以后要嫁给铁道员,当然手脚就必须俐落点才行啊!”“嗯,很好,合格!”味增汤一入口,乙撕不只觉得惊呀,更感到不可思议,因为那味道和死去的老婆做的一模一样。“很好喝吧?”“唔......嗯,我好感动。”“为什么?”倘若小雪还在世的话,应该也会和母亲学做味增汤给自己喝吧!每天送走末班车后,应该都会有这样的晚餐时光迎接自己......。想着想着,乙松放下筷子,并拢双膝。“我实在太幸福了。虽然我净做些任性妄为的事,最后还害死了自己的小孩和妻子,但身边每个人都对我很好,我真的很幸福。”“真的吗?”“嗯,真的,我死而无憾。”此时,电话铃声响起,乙松拖着拖鞋,走进了办公室。“喂......啊,是老和尚啊。新年快乐!我一直把你们家孙女留在这里。呵,这孩子真的很乖巧,还做饭给我吃呢!”然而,老和尚却对孙女晚归的事只字未提,似乎毫不关心。在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之后,老和尚只问了“今年的供养要如何进行呢?”放下话筒之后,乙松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,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,瘫坐在椅子上。老和尚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:“乙兄,你该不会老年痴呆了吧?今年良枝她们根本没有回来呀!”乙松拿起桌上的赛璐珞材质娃娃,用手指拨弄着娃娃泛黄的蕾丝洋装。“怎么可能有这种事......”售票口的玻璃上,映出少女低垂着头的身影。“......妳这丫头,为什么要说谎呢?”雪花散落在冰冻的玻璃窗上,发出“沙——沙——”的声音。“因为我不想让你害怕......对不起。”“我怎么可能会害怕?天底下哪有父母怕自己的女儿呢?”“对不起,爸爸......”乙松抬头望向天花板,忍不住热泪盈眶。“......妳这丫头,是不是从昨天晚上,就一直想让爸爸看到妳逐渐长大的模样?黄昏时背着书包出现在爸爸眼前,就是想让爸爸注意到妳吗?之后到了深夜,又长大了一些,现在还穿着美寄高中的制服......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爸爸看到妳十七年来的成长过程吗?”少女的声音如同飘散在地面的雪花般沉静。“因为......因为爸爸一直都过得不开心。而且,我还来不及尽孝就死了......所以才会......”乙松将赛璐珞材质的娃娃抱在怀中。“我想起来了!这个娃娃,是你妈妈边哭边放进妳棺材的东西。”“嗯,我一直都很喜欢。这是爸爸从美寄买回来送给我的,妈妈还帮它织了一件蕾丝洋装......”“妳竟然......丫头,妳知道吗?妳死的那一天,爸爸还照常在月台上铲雪......到了晚上,爸爸还坐在这张桌子前,在旅客日志上写道:本日无异常。”“因为爸爸是铁道员啊!这也是没办法的嘛。这种事我一点也不在乎!”乙松将椅子掉转过来。只见小雪耸了耸红色铺棉外套下的肩膀,露出悲凄的笑容。“来,吃饭吧!吃过饭,泡个热水澡,再和爸爸一起睡觉......好吗?小雪。”当天的旅客日志上,乙松依旧写上“本日无异常”。直到半夜大雪方歇,一轮银色的满月升起,高挂在幌舞的矿渣山头。”死在岗位上的乙松。“无论世事如何变迁,我们都是铁道员,.....正因为如此,所以我们不能像一般人那样哭泣。”《铁道员》片尾曲,坂本龙一作曲,坂本美雨演唱。作为高仓健生前最为满意的影片,他希望《铁道员》能被更多的观众看到,尤其是中国的观众。高合健当时点名要毕克配音。但毕克老师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,无法胜任这个工作。最终,这部《铁道员》的中译版本换成了其他人。更令人的唏嘘是,在完成了所有的中文配音工作后,《铁道员》还是未能和广大中国观众见面。当时中影公司开出了个低得可怕的价格给日本公司,这让日本公司很难接受。这和中影引进其他好莱坞影片时的开价完全不能相比。直到年,高仓健才带着这部中译的拷贝来到中国,而且只在北京电影学院内部放映两场,此后,这则拷贝作为礼物送给了导演张艺谋。

以下来自知乎1号唠嗑员《为什么高仓健的婚姻遗憾终生?》

高仓健是我们父母一辈心中刻骨铭心的男神。年,高仓健主演的《追捕》轰动全国,成为无数人心中的偶像。而他的一生却只爱一人,就是他的前妻江利智惠美。1江利智惠美生不逢时。母亲是小品剧的演员,父亲是音乐指挥。但母亲重病缠身,父亲流离失所,家里一贫如洗。为了生存,还在上小学的江利智惠美就一头钻进美国大兵营地,歌唱着一首首甜美的歌曲。广受欢迎的江利智惠美开启了自己的歌唱生涯。

14岁时,推出的唱片《田纳西华尔兹》销量高达40万张。

此时的高仓健已经是她的歌迷。年,高仓健与江利智惠美在电影中合作,开始相识相恋。自己的偶像是女主,这让高仓健欣喜若狂,又腼腆不已。

两人对台词的时候,高仓健甚至都不敢直视江利智惠美的眼睛。

年2月16日,江利智惠美和高仓健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这一天正好是高仓健的生日。这一年,江利智惠美22岁。高仓健28岁。

江利智惠美承诺,婚后将退出舞台,安心做他的妻子。

于是开始学习做饭,操持家务.....“我一定要让阿健回家的时候,看到我在厨房里。”2婚后前期,两人始终恩爱有加。甚至被称为演艺圈的“鸳鸯夫妻”。

后来江利智惠美怀孕。

这让两人倍感欣喜,高仓健还为此放下了手上所有的工作。可是江利智惠美这时候妊娠反应强烈,诊断后患上了妊娠中毒症,不得不做流产手术。而且医生还建议此后江利智惠美不能再怀孕,否则会有生命危险。这导致夫妻之间的感情矛盾直线升级。高仓健将内心苦闷都寄托在了电影中。

年,不甘寂寞与冷淡的江利智惠美在经过高仓健同意后,开始重返歌坛。

复出顺利的江利智惠美一举成为红白歌会的主持人,事业一度达到了顶峰。

但不到几年,江利智惠美便江河日下,被挤出了红白歌会。

唱片销量也一落千丈,从顶峰的70万张跌至不到1万张!这件事让江利智惠美的内心再度受挫,事业爱情两面受伤。她决定转行去演电视剧,并接演了一个肥皂剧主角“萝卜夫人”。之后有人问高仓健:“你的妻子真的是那个“萝卜夫人”吗?高仓健一时间顿生尴尬。

后来在公开场合,高仓健就不让江利智惠美轻易露面。

此时的高仓健事业正值上升期,两人差距慢慢拉开。江利智惠美还高兴地说:“好了,现在全日本人都知道阿健了!”高仓健有着极度的大男子主义,因此两人在日常琐屑中常常争吵不断,喋喋不休。冷漠与严苛成了高仓健的生活底色。

在外面高仓健不喜欢甜甜蜜蜜,回家后又不见高仓健身影。

而且作为万千人偶像的高仓健时常被传出绯闻。再加上失去了孩子,婚姻的尽头已经一眼望穿到底。江利智惠美孤独的感叹说:“丈夫的心已渐渐被电影夺走了。”年1月21日,一场大火不但将他们的家园烧毁殆尽。更将他们多年经营的婚姻化为乌有。濑田的住房被大火焚毁后,两人开始分居。时间久了,绝望至极的江利智惠美赌气的在一次新闻布会上单方面宣布离婚。还在舞台上唱歌时流着泪说:“我要和高仓健离婚了……请你们原谅我……”随后各大报纸陆续刊登这则离婚消息。没想到自己的冲动之举,却成了覆水难收的现实。后悔的江利智惠美觉得自己太过冲动,急忙找朋友想要高仓健补救。高仓健认为事已至此,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。

年,两人长达12年的曲折婚姻彻底结束。

年,江利智惠美在《酒》里唱到:“我是一个女人,我要活得像模像样。”但离婚后的她并没有如歌中所愿。

还深爱着高仓健的江利智惠美每日抑郁寡欢。

歌手身份也慢慢被人遗忘,甚至被忘记曾是高仓健的妻子。而高仓健彻底把自己变成了冷俊不禁的硬汉,在电影中抛头颅洒热血。离婚复出的江利智惠美事业再无起色,再加上父亲离世,姐姐骗了她的财产。此后的江利智惠美一个人离群索居,漂泊不定,无依无靠。浑浑噩噩的她还养成了酗酒的习惯,整日自暴自弃。

年,在两人23周年结婚纪念日的前两天。

凄寒孤苦的江利智惠美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小屋里。死因是醉酒后呕吐物堵塞气管造成窒息而亡。生命的最后只有她的爱犬陪在身边。那一年,她才45岁。

3天后,她的葬礼在娘家举行。

而那一天正好是高仓健的生日,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。可是高仓健当天并没有来,很多人开始斥责他薄情寡义。直到一周后,他独自一人悄悄地手捧白菊,面色凝重的出现在她的遗像前,久久才肯离去。

多年后他说:

“在伤到别人的心时,伤的往往是最重要的人的心,不,不如说正是最重要的人,反而伤得更重。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宝贵,明知如此,不知为什么,反而会做出深深地刺伤她的事。”深感自责的高仓健,至此终生未娶,直至离世。4“把女性关在家中,那是男人们的独断专行,爱,就是对她及自己的人生怜惜、珍重。”这是高仓健懊悔与自责后的彻悟。

江利智惠美被葬在离高仓健住所附近,走路只需7分钟。

墓碑上刻着她的本名“久保”。雕像上刻着她的成名曲《田纳西华尔兹》的一节,面朝高仓健家的方向。每年的2月13日,高仓健都会去江利智惠美的墓前献花焚香。去世后的江利智惠美也成了高仓健后半生唯一的牵挂与寄托。还把江利智惠美生前给他的小兔护身符专门做了一个套子,随身携带。年,息影多年的高仓健主演了电影《铁道员》。他在影片中饰演的站长对妻女的深深怀念感动了无数人。

在接拍之前,高仓健只有一个要求。

就是片尾主题曲要用《田纳西的华尔兹》,正是江利智惠美的成名作。当被问起为何要选择这首曲子时他说:“过去我们是有不和,但那短暂的瞬间,一支常新的曲子,一片熟悉的景色,却令我感慨万千。”

年,高仓健因恶性淋巴瘤病逝,享年83岁。

以下来自陈丹青:《记高仓健》一年初去日本考察美术馆,我趁便在东京与徐富造先生聚会,他说不巧,高仓在北海道拍戏,这次你们见不成了。转眼年底,高仓健走了,我即与富造兄通话。他说其实年初高仓即已住院,老头子曾想溜出病房和我碰头,被医生劝阻了,富造遂不忍告诉我。这时他哭起来:“丹青啊,以后我带你去看他,他在家乡福冈的一棵大树下选好了坟墓。”富造兄是上海老知青,父亲侨居东京,“文革”后即办他过去,教他开餐馆。如今富造兄的餐馆已是日本皇室成员光顾的名店。他去东京时,《追捕》 尚未在大陆公映,他在父亲餐馆的屏风后,时时窥看这位常来就餐的演员。其时高仓正当盛年,独身,没有儿女,以他在日本的大名,出行交友,诸多不便,日后他却和富造成了莫逆之交。在自家楼面,富造特意腾出第四层权做高仓时来走动的“家”,高仓的六十岁生日,便在那里度过,富造给我看照片,只见高仓含笑站着,富造夫妇与三位儿女均擅演奏,各人操一乐器,为他庆生。二张艺谋请高仓出演 《千里走单骑》时,老人年逾七十,出行中国,左右不离富造。年,高仓闻知艺谋在弄奥运会开幕式,特意去传统作坊定制了一对刀剑,装木盒里,远道送来北京给艺谋,全程仍由富造兄陪同,后来这木盒就搁在办公室,直到开幕式小组散伙。那天我在办公室正听艺谋瞎聊,门开了,俩老男人怯生生站在那儿,艺谋起身迎过去,同时听得有人轻声说:高仓健。谁曾忽然撞见三十多年前见过的银幕明星吗?我缓缓想起他来,他见老了,浓眉倒挂着,已见灰白,像是我的哪位叔伯或姨夫。他俩停留的半小时内,高仓始终害羞而恭敬地站着,因了语言隔阂,没人与他说话。木盒开启时,众人凑过去看,他移步退后,正站我左侧,我试以英语问候,他即应答,于是交谈片刻。告辞时,大家在走道里拥着他轮流合影,我就走开,不料高仓忙完,越过人群,轻拉我的手腕,让我过去合影。翌日继续开会。午间,富造兄拨来电话,开腔便是沪语。老知青是片刻即熟的,富造笑说插队落户的往事,居然记得我在“文革”美展的画,又说老头子昨夜回了宾馆感慨道:这样地来一趟,为什么只有那个黑衣人说了那句话?我问哪句,他说是:“what a story!”(怎样的故事啊。)那不过是英语的场面应酬,看高仓专程送剑,我便随口一说。艺谋会用人,十月,他递我几枚高仓的影剧照片,说是老头儿生日,画个素描送他吧,他回去后还念叨你。我一愣,也就涂抹了,交给他。不久富造来电话,说是高仓一定要我去东京时再见。也巧,女儿正有翌年去东京谋职的计划,他即要了孩子的电话。来年女儿落户东京,旋即告知,老头子和富造很客气地招待她:“哎呀,以后再不去了!好正式啊!”是的,日本式的待人的郑重,我也害怕。富造却是开心极了,连声说:“你放心好了,高仓说,以后就做你女儿的保镖。”我心下叫苦:看来高仓是个孤单的老人。四月间,我陪了母亲到东京看女儿,便在富造的那个四层与高仓又见面了。他仍是笔直地站着,候在门后,脸上的意思,真好似等来什么老朋友。我也高兴的,不为他是高仓健,而是难得就近观察一位伟大而垂老的演员。那个长长的下午,我能记得的片刻是逗他谈电影,他说,他鼎鼎佩服的大演员,是美国的罗伯特?德尼罗。我说达斯汀?霍夫曼、艾尔?帕西诺,都厉害呀,老头子正了脸色,把嗓音弄粗了,连连 说:“noone!no one can be like him!”那一瞬,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也是大演员,却忽然像极了他扮演的角色,露出忠诚到倔强的模样,眉心拧巴起来。我们一部部数落德尼罗的电影,他却没有看过贝托鲁奇的《年》。我说,德尼罗在那部片子里年轻得一塌糊涂。高仓的眉心又拧巴起来:“耶……?”他拖长声音说: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旋即他起身给助手电话,他要手下马上弄到《年》的碟片。事后得知,日本电影商不愿进口三小时以上的电影。傍午,母亲倦了,被富造兄引进内室的沙发歇息。当我们张罗靠枕毛毯之际,高仓一直欠身注意着,似乎想来相帮而止于礼。黄昏我们告辞离去。一家人夜饭后才回宾馆,跑堂叫住我,说有人找。我返身出去,是高仓站在街沿他的车旁:我立即想起他曾顺口问我住在哪个宾馆,看来早已想好单独再来。“你的母亲,可好?”他变得像在电影里似的,一脸的情况,仿佛事态很严重。我说,很好。这时他做了个难以看清的迅速动作,从左腕褪下手表,直视我,不说话,如做黑市交易般低低地攥着,几乎触到我的手。我很难忘记那一刻:他忽然变得像北京地面的家伙,眼神分明是说:“哥们儿,您要是不收……”待我迟疑接过,他周身一松,如所有日本男人那样猛一低头,算是告辞,上车后迅即摇下车窗,射来忠心耿耿的一瞥。小时候,沪上常有家境好的孩子动辄拿了家里的好东西送人,换取友谊。高仓的馈赠竟使我想起那些小孩,想到时,自知不敬。那年他送艺谋宝剑,显然十二分享受袭击般的馈赠;他又显然羡慕着我尚能侍奉老母,以致非要摘下表来才能安顿他的温柔。看来他在银幕上无数义气凛然的片刻,并非演技,而是真心,抑或漫长的演艺已进入他的日常,他要在过于孤独的晚岁,就像他老是形单影只的角色那样,时时找寻自己的侠骨柔肠。可怜高仓不知道我毫不懂表,已近四十年没有戴表的习惯。我给了父亲,父亲说那是他私人版的劳力士表,表背刻着“高仓健”,我竟糊涂到未经查看。此后他年年寄来贺卡,我第一次看见信封上的日本式称谓:“陈丹青 样”。寄贺卡是在国外的寻常经验,不至于感动到惊慌,可他居然两次寄我冬衣:一件灰黑色羽绒衣,一件深棕色皮衣,想必贵极了,那皮摸着犹如人的肌肤,神奇的是,正好合身。我回赠了一件小小的我所画的唐代书帖写生,他特意站画前拍个照寄我,一脸耿耿,活像将要出征的廉颇。近年每岁入冬,我会抱歉似的穿上那件皮衣,实在暖和而轻便,走入北京的尘埃,心里想:老头子哎,可别再寄啦!三此后我没再见过高仓先生。女儿也仅在两位老人的再三坚请下,去过一两回。这些天据说媒体连番出现纪念高仓健的版面,可见几代人记得他,爱敬他。但所有巨星与爱他的人群,总是彼此隔开的。艺谋说,高仓难得露面,总有他的影迷远远鞠躬致敬,并不上前。算来我与高仓的面见,总共不到六七小时。他出演的片子,我只看过《追捕》与《远山的呼唤》。前者播映后,几代人始得窥见什么是现代的亚洲,沪上的风衣与大墨镜,抢购一空;后者真正动人,年代末重看,仍是奋然落泪。在这两部电影中,高仓都是令人心疼的硬汉,这是最为迷人的银幕类型。往后我想看看高仓的其他角色:流氓、黑帮、情种……高仓的新作,也是他的绝响,是成于年的《致亲爱的你》,前些天特意看,平淡质朴,演来不见半点做作,我看着,历历如见我所认识的那位高仓。此片摄制的上一年,日本地震,我曾去电话问安,老人语音苍苍:“我好的,我好的,你呢?”高仓生涯的最后一位腻友,也是中国人,高仓暮年的故事,在富造先生那里。那天通话,六十三岁的富造哭泣始终。我真有点不愿相信临终的高仓仍然记得我。富造兄哽咽着说,末一次见高仓,老头子说:转告丹青,他是个画家,还是尽量不要谈论政治。”欢迎